中美建交之前,有关美国针灸热的消息在中国不胫而走,但国人听说的是些只鳞片甲,至于针灸在美国的具体情况和处境,就连中医界也知之甚少。其实在美国,往日的针灸热也主要存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和以往的报纸杂志中,并没有学者做过系统的研究和总结。
中美建交以后,中国内地留学生和学者有机会赴美读书和进修,从80年代开始逐渐增多,从此有了来自新中国的学者在美国长期居留。这些人不同于短期访问者,他们有机会深人了解美国的风土人情、文化和国情,并将信息传回中国内地,至此,中国人才开始真正了解美国社会[147]。 、
当中国医生有机会来到美国时,他们并没有看到早年听说的“针灸热”,美国不但没有针灸热,中医在美国处于“中医不是医,中药不是药”的尴尬地位。这些信息传回大陆,引起中国中医界的疑惑,西方是否真的发生过针灸热?如果有,那么证据何在?
其实,美国当年针灸热的痕迹不难寻觅。如果说,民问的口头传说不十分可靠的话,大量的媒体报道和文字记载应该是最好的“证据”。
数字可以说话
首先看一下在耘闻界影响力最大的《纽约时报》。检索“针灸” (Acupuncture)一词在该报数据库的出现频率可以发现,在1970年前的116年里,“针灸”一词在《纽约时报》仅出现过27次,即27篇文章提到过针灸,这些提及大多数与美国本土事件无关。而赖斯顿的“开刀记”在《纽约时报》发表后,在1971、1972、1973、1974、1975、1976年中,针灸分别出现过42、103、94、64、42、26次。
再看最出名的《时代》杂志,在1970年以前的30多年里,“针灸”一词出现过7次,而在1971、1972、1973、1974、1975、1976年中,针灸分别在5、9、5、4、3、3篇文章中出现过。从1971~1976年,该杂志每年都发表过有关针灸的文章。与其齐名的《新闻周刊》也不例外,于1972年8月14日发表了以“针灸大全”为题的系列文章,该期杂志的封面为一个面部扎满针灸针的西方美女头像,此封面成为美国针灸热标志性图片。
美国其他主流媒体在同一阶段对针灸的报道也非常相似,这些数字显示,美国媒体掀起的第一波针灸热应该是在1971~1975年期问。
美国针灸热还可以从临床使用的广泛程度作出评价。比如资深针灸医生的回忆、病人的回忆、针灸师的数量、针灸诊所的数量、诊所的平均门诊量、针灸广告的数量、申请针灸执照和针灸许可的医生人数,以及针具的销售量等。可惜由于历史的原因,这些方面能查到的数据都不够全面和精确,尽管如此,几乎所有人的回忆和能查到的有关历史资料都支持美国针灸热始于1971年,在70年代中期达到高潮。
与此同时,发表在英文专业学术杂志的针灸文章数字也发生了非常有意思的变化。检索“针灸”一词在美国国家医学图书馆的医学杂志数据库PubMed(Medline)出现的频率可以发现,在1971、1972、1973、1974、1975、1976年中,提及针灸的文章分别有18、99、215、251、213、199篇。在1960~1971年间,提到针灸的文章数字每年只有10~20篇左右,平均每年不到l7篇,发表的原文以中文或俄文为主。而这种情况在1972年发生了突然变化,英文文章猛增,文章总数增加了6倍,而1973年增加了l3倍。与新闻媒体针灸报道针灸的状况不同的是,学术文章的“针灸热”从来没有停止过,同针灸有关的文章数字,从l973年开始到90年代末,一直保持在每年200~300篇之间。
需要说明的是,在这个阶段,绝大部分中国的医学杂志没有被收录到PubMed医学数据库中。进入新世纪后,有关针灸的文章在数据库中再次明显增加,可能同一些中国医药杂志被PubMed收入有关。PubMed数据库收录的文章代表了全世界,尤其是西方医学的论文发表状况。一般情况下,学术文章的发表要比新闻报道滞后数月到一年,所以l972~1973年有关针灸学术文章发表的高潮表明,真正的针灸热始点应该是在1971~1972年,这恰好是赖斯顿北京之行和尼克松访华的时间。可以说,医学学术文章发表的数据也完全支持美国和西方的“针灸热”始于赖斯顿发表于《纽约时报》的文章。而大量针灸文章出现在西方医学数据库中,也表明中国现代针灸开始进入了西方的医学领域[148]。
媒体的疯狂
上个世纪,西方媒体对东方事物的报道,在深入、持久和广泛的程度上可能没有哪一件事能超过对针灸的报道了。回顾美国70年代初主要媒体、报刊、杂志对针灸连篇累牍的报道,可以说当时的情景已经达到了接近“疯狂”的程度。如此报道一种已有几千年历史的医疗方法,在世界新闻史上恐怕也是唯一的一次。有趣的是,由于中国同美国在70年代还处于完全分离
70年代美国许多著名报刊杂志连篇累牍报道中国针灸
的状态,在针灸的发源地中国,包括美国针灸热的中国作俑者等绝大多数人,对于西方的针灸报道几乎一无所知。
当年刚刚开放的中国大门,还迎来了纷纷踏至的美国各大杂志记者,中国人独创的针刺麻醉手术方法使他们耳目一新,消息不断反馈回去,美国各大众媒体不断加入针灸热潮,这一点从70年代初美国著名杂志和报刊对中国针灸的报道就可略见一斑。下面列出一些发表过介绍针灸文章的著名杂志和文章,这仅是大量媒体报道中的一部分。
《纽约时报》,1971年5月24日,“中国人使用针刺麻醉进行心脏手术”(New York Times,Chinese use acupuncture anesthesia in heart surgery)
《新闻周刊》,1971年6月7日,“中国外科医生”(Newsweek,TheChinese Surgeons)
《纽约时报》,1971年7月26日,“现在让我告诉你我在北京的手术”(New York Times,Now let me tell you my operation in Beijing)
《生活》杂志,1971年8月13日,“一个扎人的万能疗法叫针灸”(Life,A Prickly Panacea Called Acupuncture)
《时尚》杂志,1972年1月1日,“针灸:奇愈?”(Vogue,Acupunc—ture:Myth Cure?)
《体育画报》,1972年6月5日,“快点,永山薰造,针灸”(Sports ll一lustrated,Quick,Nagayama,The Needle)
《星期六晚报》,l972年夏季刊,“针刺麻醉”(The Saturday EveningPost,Acupuncture Anesthesia)
《心灵》杂志,1972年7月,“针灸:世界最古老的医学体系”(Psy.chic,Acupuncture:The World’S Oldest System of Medicine)
《新闻周刊》,1972年8月14日,“针灸:神话还是神奇?”(News.week,Acupuncture:Myth or Miracle?)
《时尚》杂志,1973年3月,“针灸:在现代医学中的位置,能治和不能治什么病?”(Vogue,Acupuncture:Its place in modem medicine…what itcan d0…what it can’t)
《真实》杂志,1973年7月、8月,“针灸:治疗36位美国患者的现场报道”(第一部分,第二部分)(True for Today’S Active Man,Acupuncture:36 0n-the—Spot Reports of Results On Americans(Part l and 2))
《真实》杂志,1973年11月,“针灸能治愈毒品成瘾吗?”(True forToday’S Active Man,Can the Acupuncture Needle Cure Dope Addiction?)
《科学文摘》,1973年12月,“针灸不能治什么?”(Science Digest,What Acupuncture Won’t do)
《花花公子》,1974年3月,“罗医生的300根针”(Playboy,The 300Needles ofDr.Lau)
《人物周刊》,1974年4月15日,“名人和平民都得到了针灸的帮助”(People,The Notables and Some Plain People Are Helped by Acupuncture)
《心灵》杂志,1975年8月,“新中国古方医治学”(Psychic,AncientHealing in Modern China)
《心灵》杂志,1975年8月,“针灸和酒精中毒”(Psychic,Ancient Healing in Modem China;Acupuncture and Alcoholism)
《马族》,1979年1月,“针灸:从东到西”(Equus,Acupuncture:EasttoWest)
《宿命》,1980年11月,“科学家如何看针灸”(Fate,What Scientists Think of Acupuncture)
从上述文章发表的日期可以看出,美国媒体的针灸热应该始于1971年中旬,也就是赖斯顿发表“开刀记”的前后。l971年中期到l972年初,已经有许多美国重量级的媒体开始报道针灸的故事,产生了全国性的影响。接下来的尼克松总统于1972年2月的访华,无疑将针灸热推向了一个高潮,以至于达到了“疯狂”的程度。所以说,民间关于针灸热的传说,认为起源于《纽约时报》记者的文章是有道理的,但把所有的“功绩”归于尼克松是不公平的。笔者在美国的一次讲学中谈到这个现象时评论说:“功劳总是归于大人物,古今中外的历史都是如此”(Credit always goes to big guys in all history),引来一片听众的笑声。
今天再读这些30多年前的文章,仍然可以感到当年中国针灸在美国的炙手可热。几乎每篇文章都不忘提到赖斯顿的北京之行,有的还附上赖斯顿在北京的照片。需要说明的是,即使在今天看来,这些美国大记者们写的文章,还是比较客观的,并没有过分夸大事实。可以看出,很多作者和编辑,在撰文和审稿中,十分注意客观和中立,在正面报道针灸神奇效果的同时,不忘提及不同的意见和反对的观点,《科学文摘》的文章对针灸的过度宣传和安全性提出了明确的质疑。遗憾的是,这些发生在美国轰轰烈烈的针灸故事和报道,基本上没有中国内地学者的直接参与,中国针灸界错过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赖斯顿的文章一夜之间掀起了美国的针灸热,是针灸在美国发展的历史性标志,它标志着中国内地的现代针灸正式传人美国,并成为美国和许多西方国家的主流针灸学派。无可非议,赖斯顿的文章及后来伴随尼克松访华的大量媒体报道,极大地推动了针灸在美国的发展。虽然针灸热自然减温,美国的针灸发展也曾落人了低谷,但90年代开始的美国替代补充医学复兴和发展,使针灸再一次遇到了快速发展的机遇。
针灸文章统计数据说明的问题是不言而喻的,大量的文献记载证明美国历史上的确出现过“针灸热”。对于医学界来讲,美国针灸热所产生的主要影响是普及了针灸在西方国家的应用。事实表明,自20世纪70年代针灸热以来,美国针灸的临床应用、教育、立法、管理等方面一直保持着持续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