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美国针灸热于1971年夏燃起,到l980年达到低谷,粗算起来,针灸热共持续了9年之久。对于一种医学疗法,应该说不算短了。相比之下,很多短暂的时髦疗法,因为缺乏科学基础,或对人体有害无益,都非常短命。如在中国曾流行的“鸡血疗法”、“卤水疗法”、“甩手疗法”、“红茶菌”等,生命都不过一两年,有的甚至只有几个月。
在美国针灸热的过程中,西方医学科学家们对针灸持有各自不同的看法,有的激动,有的参与,有的观望,还有的公开质疑。但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即需要时间,时间会考验公众对针灸的接受程度,研究针灸的作用机制需要时间,进行严格的临床对照试验也需要时间。那么,当针灸进人美国公众视线后近l 0年后,科学家们是如何看待针灸的呢?
为此,美国《宿命》杂志(Fate)于1980年11月转载了波尔斯(JohnBowers)的文章,“科学家如何看针灸”ll30]0波尔斯医学博士是美国著名医学教育和医学史专家,任梅西基金会(Macy Foundation)的主席达l5年,对日本和中国医学有深入的了解。他本人并不从事临床,由于他独特的学术背景和兴趣,对针灸热密切的关注,在1972年就曾在美国《哲学》杂志撰文介绍针灸,l974年还曾出书介绍中国的医疗体系。他在文章中介绍了几次西方医学同中医针灸擦肩而过的历史,重点总结了当时西方科学家对针灸的认识。
针灸传入西方的历史
西方医生早在1641年就对针灸这个神奇的东方治疗技术产生过兴趣,但以后的几百年里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针灸,直到70年代初,才不得不再次审视这一东方治疗术。
针灸在西方曾经被描写成催眠术手法,东方把戏,甚至直称为垃圾。但是,针灸是中医最常用的治疗手段。中医的使用者不仅仅在中国,在另一些受中国文化影响的国家和地区也有很多人使用中医,如:日本、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朝鲜和台湾。另外,还有约2000万的海外中国人也对中医情有独钟,所以,世界上大概有1/3的人口在用中医治病。
奇特的针灸最早引起到东方旅行的医生的注意。他们通常在长崎的一个小港出岛(Dejima)登陆,出岛是荷兰人于l641年建的一个小贸易港。那里有很多中国移民使用针灸,同时也有日本的针灸医生在那里宣传他们的针灸术。描述针灸的第一位西方医生是瑞吉尼(William Ten Rhijne),他于17世纪中叶在荷兰东印度公司工作,在日本住过两年,期间同日本和中国医学界有过接触。他于l683年发表了论文“关节炎图表针灸”,是西方出版的著作中首次详细地描述针灸。瑞吉尼在书中记录针灸可以治疗以下疾病:“头痛、眩晕、白内障、中风、颈强直、神经性晕厥、癫痫、感冒、风湿病、精神抑郁症、肠道蛔虫、腹泻和痢疾、霍乱,其中最有效的是腹部痉挛痛、受风引起的胃肠病和虚弱、睾丸肿胀、关节炎及淋病。”
针灸传人西方历史学术界并无统一说法,目前只有一些零散的记载。俄国人可能早在明朝(1368~1644年)同中国人交往中就知道了针灸的技术,中俄签订的第一个尼布楚条约后(1689年),俄国派出了医生到中国学习人痘接种技术。这些医生还参观了中国其他医学疗法,对后来针灸在俄国的使用起到了一定作用。
德国医生黑斯特(Lorenz Heister,1683。1758年)是当时优秀的外科医生,在他的著作《外科学》(Chirurgie)中讨论了针灸的使用,他的著作被翻译成6种不同的语言,出版了20多次,成为在西欧传播针灸的载体。
在西方各国中,针灸在法国流行的最早。在19世纪初,法国是世界医学的中心时,医学界的头面人物也使用针灸,来自欧洲各国、美国、拉丁美洲等地区的学生涌向巴黎的教学医院学习,一定也看到了针灸治疗。法国在1862年占领印度支那后,针灸的地位进一步确立。l927年,摩兰特(Georges Soulie de Morant)回到了法国,他在中国上海当了20年领事,期间学习了针灸,成为针灸大师,回到巴黎后,他用针灸治疗病人,传授针灸,写文章介绍针灸,推动了针灸的普及,法国人对针灸的兴趣出现高潮。
据报道,伦敦的产科及外科医生朱科斯(Edward Jukes)于1821年2月18日用针灸治疗了一个病人的大腿疼痛,将针灸引入英国。英国的格拉斯哥大学(University of Glasgow)的外科教授麦伊文(Sir William MacEwen.1848~1924年)曾使用针灸治疗过主动脉夹壁瘤。
在美国,两位历史上最知名的医生曾经试验过针灸。一位是米其尔(Silar weir Mitchell,1829~1914年)医生,他是当时最棒的神经科医生,可能是于l852年在法国学习期间接触到了针灸。在米其尔第一次描写灼痛时,他清楚地说明针灸治疗有效。
说起来一定会让那些讽刺针灸的西医们吃惊,美国医学界最受尊敬的医学大师,现代美国医学教育之父奥斯勒(sir William Osier,1849~1919年)医生曾经在他的著名《内科》教科书中建议用针灸治疗坐骨神经痛和腰痛。不过奥斯勒医生一次失败的经历可能对他有所打击,导致针灸疗法并没有得到他的青睐。当时他遇到一位病人是蒙特利尔富有的糖业加工大亨,病人患有久治不愈的腰痛,奥斯勒医生决定尝试针灸治疗。他想,如果把这位糖果大王治好了,一定会为他当内科教授的麦吉尔大学(McGill University)争得捐款。但是治疗时,每扎一针都会引起病人的大声叫喊,最后病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诊室,非常不高兴。奥斯勒医生对治疗失败感到非常惋惜,他说对于麦吉尔大学来讲这可能是“价值百万的损失”。奥斯勒医生绝不会想到,令他败走麦城的针灸疼痛问题是由于针具和技术,后来在美国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在70年代,很多欧洲人对针灸感兴趣,不少欧洲医生使用针灸治疗疾病。在法国,医学科学院正式承认针灸,有700多位医学院毕业生从事针灸治疗。在其他国家,尽管也有医生使用针灸,但针灸还没有像在法国一样获得官方正式承认。
在欧洲,基本上没有人做针灸原理方面的研究。19世纪上半叶,欧洲为数不多的实验生理学家们更关心人体本身的生理,而对外来的医术和治疗的问题无暇顾及。直到l9世纪末,英国的生理学研究达到顶峰时期,神经生理学才开始发展并走向成熟。很明显,要研究针灸的原理,需要神经生理学的基础。
西方科学同针灸三次擦肩而过
波尔斯博士不但是西方医学史专家,还对东方医学的历史很了解。他对近代医学史的研究发现,西方医学科学家们至少有3次同中医针灸相遇,但不知为何,都选择了不屑一顾或回避的态度,这也使现代医学科学介入针灸的研究大大推迟,造成直到20世纪70年代,西方医学科学家对针灸几乎还是处于一无所知的状况。
第一次是l870年,德国派遣医学团队到日本建立东京皇家大学医学院。当时德国医学团队的主要目的是教育日本人继承他们的医学,在毕业生中选取最好的学生到德国进一步接受基础科学研究的培训。这些德国医学科学家们虽然知晓针灸在日本很流行,他们又都接受过很好的基础科研训练,但他们还是没有理睬针灸。令波尔斯博士坚信德国人刻意忽略针灸的证据是,他查遍了德国医学科学家当时对日本多种疾病、医疗和人类学的记载,竟然从未提到过针灸。
针灸第二次与西医遭遇应该是在1911年,日本人在中国的奉天(沈阳)建立了南满医学院,当地有很多在南满铁路工作的日本居民。医学院的主要目的是治疗和研究中国的疾病,很多在德国和英国受过良好的医学研究训练的人士加入了南满医学院,他们在奉天的医学研究包括营养不良和发汗机制等许多项目,但学院的研究论文中从未提到过针灸。
第三次,也是最明显的一次西医科学家们忽视中医针灸的实例发生在北京协和医学院(PUMC)该学院由洛克菲勒基金会资助,在其鼎盛时期(1921~1941年)相当于中国的霍普斯金医学院。当时建院的目的是:提供同美国和欧洲最好的医学院相似的医学教育,承担医学科学研究,尤其是东方独特的研究项目。为了实现此目标,许多来自美国各医学院的优秀医学科学家加人了北京协和医学院的教师队伍,将他们的科研转向中国广为蔓延的各种不同的疾病。其中,解剖系的布莱克(Davidson Black)发现了北京猿人的头盖骨,药学系的陈克恢(K.K.Chen)和施米特(Carl Schmidt)发现了麻黄碱,成为后来临床常用的交感神经兴奋药。陈克恢是从一位为他母亲治疗哮喘的中医师那里了解到中草药麻黄的临床作用的,并进一步从中分离出麻黄碱作为新药。由于生理学同针灸研究最相关,协和的生理系主任林(RobertK.S.Lim)教授当时对针灸有兴趣。他是中国厦门人,神经生理学家,曾在爱丁堡著名科学家施切佛(E.A.Sharpey-Schafer)实验室接受过训练。林教授连续观察了几年针灸,但最后还是和其他协和的研究员一样,放弃对了针灸的研究。
直到50年代,科学界还很少有人知道针灸。东京皇家大学医学院、南满医学院以及北京协和医学院教授们对待针灸的态度代表了当时医学科学界有机会接触针灸人士的典型做法。他们忽视针灸,将其视为江湖医术,不屑设计科学实验探索针灸的机制和效果。
针灸的复兴和西方人的兴趣
针灸真正的复兴是在毛泽东主席领导的共产党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以后,中国开始强调发扬传统医药,而针灸是中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新中国,针灸被用来治疗包括传染病等各种病患,并进行广泛宣传,中国的杂志曾报道针灸可以治疗哮喘、高血压、肺炎、急性阑尾炎等病症。l958年中国“大跃进”后,针灸的应用再次出现了高潮,应用的病症包括传染病、消化道疾病、皮肤病等,看上去像是针灸可治愈或减轻任何疾病。
关于西方的针灸热,波尔斯博士在他的文章中认为,针灸在西方兴起的重要原因要归于l972年尼克松总统访华。尤其是著名记者赖斯顿在“那次访问中”因患急性阑尾炎在北京做了阑尾切除术,术后出现腹胀,据说经针灸治疗明显缓解。此消息在西方媒体中广泛传播,后来的报道出现断章取义,以至于一些读者得出结论,赖斯顿的阑尾手术是在针刺麻醉下进行的。
需要注意的是,医史学家波尔斯博士在这篇1979写的文章中,试图纠正关于赖斯顿在中国做过针刺麻醉阑尾手术的谣传,但他同样犯了认为赖斯顿于1972年同尼克松一道访问北京的错误。其实,赖斯顿访华的时间是1971年,早于尼克松半年多,而且他一生只到过中国一次。尽管波尔斯博士早在上个世纪就试图纠正这个错误的传说,但关于‘《纽约时报》记者随尼克松访华,在北京患阑尾炎经历了针刺麻醉手术”的美丽传说在美国还是以讹传讹,延续到21世纪的今天,波尔斯博士的“纠错”文章,无意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尼克松历史|!生的中国之旅修补了美中关系,也引发了美国人对中国的热情,其他很多国家也随之行动。在当年,经中国广泛宣传而令西方人常听到的中国医疗奇迹包括:针灸、赤脚医生、消灭血吸虫病。在这种特殊的历史条件下,西方医生不能再忽视中国的医学了,他们不得不重新审视传统的中国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