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界的批评：针灸不是阿司匹林

    上世纪70年代初，在美国报纸杂志等新闻媒体对针灸的一片热炒之中，也有对这一古老的治疗艺术的不同看法，其中最有影响的声音来自医学科学界。科学是严谨的，科学家所受的训练是严格的，所以，他们对未经科学方法证实的事物首先表示的是怀疑。如同临床验证药物的有效性一样，原始假设是：此药无效。当经过严格设计的临床试验推翻原始假设时，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才能接受另一个替代假设，即此药有效，这就是医学科学证明的逻辑。那么在70年代初，严格的医学科学家们是如何评价针灸疗法的呢?
    《科学文摘》(Science Digest)1973年12月发表了题为“针灸不能治什么?”的署名文章[108]，代表了部分医学科学家当时对针灸的看法。作者浮锐思(Arthu。S．Freese)是一位风湿病医生，他在文章开头即说：“针灸变得如此流行，就连供自学使用的针灸模型都可以买到了。需要小心的是，针灸不但不是万能疗法，还有致死的危险。”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了解针灸的人如果听说针灸可能致死的警告，一定会觉得耸人听闻，甚至有点哗众取宠，但这个警告当年确实发表在《科学文摘》上，而且还有“科学证据”。
    然而，最关键的问题是作者和编辑在文章的摘要中提出的：“针灸真的有效吗?这是一个很多医生都在忙于回答的问题。在过去的几年里，这个古老的艺术被广泛地评论，经常被宣传为神奇的疗法。一些专家的报告却完全不同，针灸不但危险，治疗成功率也很低。”
    作者和杂志编辑当年提出的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在70年代初，无论是肯定派还是否定派都预期在短期内一定会有一个科学的答案，但后来的事实表明，要科学地回答“是否有效”这个问题确实十分棘手，临床实际研究中遇到的冈难要比人们想象的多得多，这一闲扰了中西医学界多年的难题直到几十年后才有些拨云见雾。
    浮锐思医生在文章中总结了他个人和其他医学专家对针灸安全的担心，疗效的怀疑，及对针刺麻醉的疑问，其主要观点和评价如下：
    针灸不是万能药，针灸虽然有止痛作用，但安慰剂(如糖药片)同样可以止痛。即便是在中国，针灸也没有被当成阿司匹林一样的万能药。针刺麻醉在美国被广泛宣传，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如果病人去中国医院的急诊室需要紧急手术，医生将不会用针灸，而是像美闰医院一样用常规药物麻醉。因为针刺麻醉手术需要提前准备，有时病人要提前好几天住院。
    由于对于疾病和人体几乎一无所知，早期的古代中国针灸治疗同很多其他古医学一样，包含了哲学、巫术、神学和信仰治疗等内容。针灸的理论包括阴阳学说，将事物分为阴和阳两个对立面，黑暗的、反面的、寒冷的为阴，明亮的、正面的、温暖的为阳。古代和现代针灸师将女人归为阴而男人归为阳，显然是一种性别歧视?按照针灸理论，疾病是各种因素失去平衡，但深入的解释却令人迷惑和难以理解了。诊断主要靠摸脉，针灸的应用主要有三个方面：治疗各种疾病(很多针灸师许诺对几乎所有病都有帮助)；治疗疼痛；作为麻醉方法。很明显，最起码在美国，没有执照医生在病人患感染的时候不用青霉素而用针灸来治疗，当然，病人也不会接受针灸。
    对于疼痛和关节炎等一些慢性疾病，医学仅能对病人提供很有限的帮助，所以当听说针灸这个古老的疗法时，很多对西医治疗不满意的病人和寻求新疗法的医生都急不可待地加入到了针灸的热潮中。但是，按照科学的标准，到底有多少可信的证据能证明针灸的疗效和安全性呢?科学界仍有疑问。
    针灸并不是无损伤的，有很多致死的案例。当过前美国副总统医疗顾问的波曼(Edgar Berman)医生在中国曾见过一例针刺麻醉阑尾炎手术和针灸治疗的一例肺结核。波曼说：“我看到他们用针灸治疗这两个病人，病人后来死了。”在美国也发生过一个有名的意外事件，一位女病人给自己扎针灸，结果误伤了为心脏供血的冠状动脉，造成血管破裂而导致死亡。针灸师们也承认，即便是没有扎到血管或神经，扎针扎错了位置也能造成死亡或损伤。
    针灸还能导致感染并致死。纽约市卫生局局长就曾对针灸会引起感染表示担心，因为很多针灸师不会按正确的方法消毒针具，有些人根本不消毒针具。针灸还可能造成脓包破裂，扩散感染。特别令人担心的是针灸可能传播肝炎。相比之下，几乎所有的美国医生都已经使用一次性注射针，用完就扔掉，而不在诊所消毒注射针具了。但一次性针灸针具还没出现之前，针灸师需要反复使用同一套针灸针。
    这位风湿病医生还认为，西方医学科学家对针灸通常不加理会，因为他们没法读懂中医讲的阴阳、五行、气、经络等等，针灸理论还不能被现代科学所证明。由于很多无效病例，有的受过西方医学教育的华人医生也对针灸表示怀疑。
    浮锐思医生还以毛泽东为例，说尽管毛泽东有最好的医疗条件，但他现在还是受关节炎困扰，步态蹒跚，甚至行走困难。很明显，针灸并没有对毛泽东的病情有所帮助。为了说明针灸可能无效，浮锐思医生引用了《纽约时报》关于前苏联针灸研究的报道。报道说，在过去的15年里，前苏联的很多医院使用针灸治疗各种疾病，包括胃溃疡、哮喘、便秘和高血压等病症。总结来自37个城市1万多病例的结论是37％得到“治愈”，50％以上有所帮助。浮锐思医生认为这个有效率同科学研究证明的安慰剂有效率是一样的，不能说明是针灸的疗效。
    接着，浮锐思医生又列举了一些知名的针灸治疗无效的病例。例如，圣母大学(Notre Dame)的足球教练里黑(Frank Leahy)在死于白血病之前曾试过针灸治疗，束埔寨总理郎诺接受针灸治疗卒中后遗症无效，还有阿拉巴马州(A1abama)州长华莱士(George Wallace)的瘫痪虽经针灸治疗，但至今没能站立行走。针灸在公开场合的治疗示范也经常出现失败的病例，例如在纽约，一位麻醉医师腕骨骨折后疼痛，针灸没能止痛，而另一位患者味觉丧失，针灸后也没有改善。
    波曼医生还回忆，上世纪40年代他在北京美国海军陆战队医院工作时，曾学习过中医针灸。他师傅的夫人曾和他做过“交换”，让先生教针灸换取波曼为她们全家提供西医治疗。当她每月头痛时，她服用波曼的阿司匹林，而不让她先生扎针灸。波曼还记得一个用针灸治疗鸦片成瘾30年的病例，所谓有效也只是经针灸治疗后，患者每日从抽8袋烟减少到抽6袋烟。
    1973年6月，在洛杉矾召开的美国风湿病年会上，有两篇关于针灸的临床研究报道。其中一篇来自加拿大的研究发现，针灸治疗风湿关节炎止痛的时间要长于可的松激素的疗效，但炎症有增加，针灸显然没有可的松抗炎的作用强。浮锐思医生的解释是：“虽然疼痛减轻，但针灸治疗后使病情加重。”另一篇来自加州大学的报告表明，针灸虽然对疼痛有帮助，关节炎并没有改善。对照组的假针灸(浅表地针刺错误的位置，不捻针)同样能减轻疼痛。加州大学研究组的结论是：“针灸的止痛作用至少一部分是由安慰剂所致”。
    浮锐思医生提到的这项研究虽然只有40多个病例，但后来却能在《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发表，成为证明针灸安慰剂效应的最早论文之一[109]。此文章引发出的争论，在医学界一直持续几十年，到现在尚未结束。
    浮锐思医生在文章中还说，针灸有希望应用的领域仅限于止痛和麻醉。据经历过针灸的病人讲，针灸本身也引起疼痛，很多人还认为针刺引起的疼痛是针灸治疗的一部分。如同芥末膏疗法，针灸治疗很像古老的对抗刺激疗法(Counter Irritation)。
    针灸不是万能药，就连中国人也认同，针刺麻醉失败的病例也时常发生。日内瓦大学麻醉研究所主任简珀尔(Marcel GenpeAe)教授告诉美联社的记者，他同3位瑞士同行访华，参观了针刺麻醉手术，没有看到一例针刺病例能使病人达到完全没有疼痛的感觉。在上海医院，有一个病人在开胸手术中还出现咳嗽、呻吟和移动身体。英国爱丁堡的卡坡洛德(IanCapperauld)医生说，在中国，针刺麻醉的病人需要经过几天的住院准备，在此期间可能用各种药物(包括巴比妥)。中国医生也警告说针刺麻醉不应该不加甄别地使用，他们通常遵循一些禁忌，如儿童通常不能使用，因为可能会麻醉不全，长时间的手术不宜使用，因为麻醉效果会逐渐减弱。
    文章还指出，中国的医学报告同美国医学研究的标准有一些差距，比如美国医生不会将麻醉不完全列为“满意”。中国发表的论文，将“轻度疼痛”归为麻醉成功的病例，而不算“失败”病例。在美国无论医生还是病人都会认为手术中出现疼痛是麻醉失败。很多美国医生认为针刺麻醉还是实验技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针刺麻醉明显优于现有的各种麻醉方法。
    浮锐思医生的文章还引用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医学院教授的评论说：在美国“针灸被严重地曲解了和过分地评估了，公众对针灸的疯狂也太过分了”。作者最后写道，所有受过训练的旁观者都认为，针灸疗效的最后证明还需要好多年。这样，现在的美国针灸患者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是实验用的荷兰猪，因此，在你花钱去针灸之前应当再想一想。
    几十年后，再读浮锐思医生发表在《科学文摘》上的这篇批评“针灸万能”的文章，应该说文章中主要部分还是“建设性”的批评意见，针灸确实不是万能疗法，世上也没有万能疗法。文中指出了很多针灸潜在的问题，其中一些今天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或解决的方法。比如关于针灸安全性的问题，大量的西方临床研究报告都得出一致结论，针灸疗法是非常安全的，针灸直接致死的病例当年极少，现在更是罕见，甚至没听说过；针灸可能引发感染的问题也早就随着一次性针具的普及使用得到了解决；针灸的疼痛问题，也随着针管的使用和针具的改进，基本上得到了解决。至于文章中的其他质疑，有些的确击中了针灸疗法的软肋，比如针灸的疗效到底有多少是安慰剂的作用?几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令科学界满意的答案。文中也有些质疑明显属于误解和偏见，比如浮锐思医生文中说毛泽东行动困难是因为关节炎，针灸没能帮助，这大概纯属于这位风湿科医生的想象。有关波曼医生讲的中国针灸医生的老婆头痛喜欢吃洋医生的阿司匹林而不扎针灸，同样有针灸师可以举出美国医生的夫人头痛找他们扎针灸而不吃止痛药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