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交流的坚冰是用乒乓球给打碎的,周恩来总理曾比喻说是“小球推动了大球”,中国民众也深深地记住了小球的功绩。尽管当时中国乒乓球训练的硬件条件很差,70年代初中国还是出现了“乒乓球热”,当时许多中小学生最迷恋的就是放学后在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上打上一两局。美国体育界也以参与了攻破坚冰而感到自豪,但不知什么原因,虽然美国的硬件条件好到很多家庭的地下室都有标准的乒乓球台,但乒乓球热从来没有在美国出现
过。至今,美国这个体育大国的乒乓球水准还是令人不敢恭维,本土队员几乎没有什么世界级的明星。然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美国的体育界并没有错过来自中国的“针灸热”。
在西方不分男女老少,大家都崇拜体育明星,大牌体育明星不但是人们心目中的英雄还是赚钱的机器。一双球鞋,加上一个明星的牌子,就可以从十几美元升值到一百多美元。所以,商品需要体育明星来做广告,知名大企业都需要签约“包养”大牌体育明星就不足为奇了。
奇怪的是,美国发行量最大的体育杂志,《体育画报》于1972年6月5日发表了长篇介绍针灸的文章,为针灸做了一个价值不菲的免费广告。作者在文章的一开头就说:“尽管仍有疑惑,针灸在体育界已经有了好几个满意的消费者,很快将会有一天,我们都会喊:“快点,Nagayama,针灸”[93]。
作者布劳特(Roy Blount Jr.)在文章中提到的这位叫Nagayama的日本针灸师同美国体育明星结缘还真有点偶然性。Nagayama的日本全名叫永山薰造(Kunzo Nagayama),是l3本京都疼痛治疗所所长,当时正在美国堪萨斯城(Kansas City)访问他的朋友整脊医生耶尼(Rieha。d D.Yennie)。“堪萨斯主队”是全国知名的美式足球队,该队的名将,体重270磅的防守队员洛萨莫(Ed Lothamer)曾经在耶尼开设的柔道空手道学校里呆过很长时间。3人见面时,洛萨莫正被腰部疼痛和僵硬所困扰,不能参赛。疼痛的起因是8个多月前他弯腰试图抬起500多磅的重物,以后疼痛反复发作,尤其是当时他又刚得了感冒,感到浑身无力。
永山和耶尼医生建议他试一下针灸。洛萨莫虽然心存疑惑,但还是决定试一试。永山医生请他脱去上衣,给他检查脉搏和经络。洛萨莫原以为仅仅是查他腕部脉搏,结果永山医生检查了他的整个背部,然后告诉他,他的后背上部血流还不错,但下部的血流很差。
对于洛萨莫的背痛和僵硬,永山医生的解释是,洛萨莫腰部的经络之气不足,诊断是阴过剩而阳不足,针灸治疗可以加强腰部的生命之气,恢复阴阳平衡。
永山医生首先在洛萨莫手上扎了一针,洛萨莫并没有多少感觉。然后,开始用指压检查洛萨莫的背部,对每个疼痛敏感点都用笔做上记号,一共标记了25处之多。永山医生选择了其中20处,扎入了很小的银色针灸针,摇动了几下,并留针几分钟。
接着,永山医生在洛萨莫背部扎入两根大针,抽出一些血,拔出针后,在针孔处放了两个银色的小球,用胶布盖上,并嘱咐3天内不要动。
台湾短跑名将纪政在加州接受针灸治疗
永山医生还在洛萨莫的双侧小腿肚子和脚踝处,及腹部中央扎了针,并在腹部的针孔处放置了银色的小球。最后,永山医生在洛萨莫的双侧手臂各扎三针,其中扎在右前臂外侧的一针产生强烈的感觉,但永山医生说这很正常。
洛萨莫说针灸治疗后,他很快就感到了明显的效果,背部血液循环增加,身体的力量得到恢复,并持续保持良好。在过去4年大学和8年职业美式足球生涯中,他的背部受过无数伤害,几乎失去了希望。治疗后,早晨起来他不再感到背部僵硬,过去跑了半英里后,就会感到背部发紧,现在,跑2英里也一点问题没有,他认为球队应该请针灸师为队员治疗伤病。
布劳特的文章中还特别举例说明,不是所有的运动损伤针灸治疗都会有效。当年世界上跑得最快的女运动员,台湾短跑名将纪政就同针灸没有缘分。她当时大腿疼痛,被诊断为肌腱炎(Tendonitis),西医治疗没有改善。先在加州经一名姓吴的女针灸师治疗8次,没有效果,后回到台湾,继续中医治疗。在台湾,经过一名专家每天2次按摩和整骨治疗,2周后病情仍无改进,又转给针灸师治疗。
针灸师在纪政的手、腿、腰等部位扎了十几针,并留针半小时,当针灸师旋转针柄刺激穴位时,纪政感到剧痛。纪政十分不喜欢医生给她的黑色汤药,她捏着鼻子喝了一半,又吐了出来。纪政取消了第二天的预约,抱怨说,他们告诉我应该不痛,但我看这是“中国刑罚”(Chinese torture)针灸医生则回答,这不是疼痛,而是针灸刺激引起的“酸痛”,是治疗的一部分。纪政对他的美国先生瑞勒(Vince Reel)用英文说:“他们真会说,应当去做政客”。
最后,纪政决定同意手术治疗切除了一条肌肉。尽管台湾的医生治疗运动员脚扭伤很有经验,瑞勒认为,治疗失败的原因是因为台湾医生并不懂得,作为世界级的运动员,在训练和比赛时,肌腱要承受多大的拉力。
在此需要做一个说明,“运动损伤”是一个十分专业的医学领域,因为古时没有现代式的体育运动,一般针灸师对此类疾病并不熟悉,近年来在美国和中国才有专攻运动损伤的针灸师。由于美国是体育大国且汽车事故高发,美国的运动损伤和创伤医学十分发达。记得1998年第四届美国友好运动会在纽约举行,中国体操小将桑兰在一次跳马练习中不幸摔伤,造成脊柱瘫痪,美国专业医生当时作出了清楚的诊断和预后判断。桑兰在纽约住院期间也接受了针灸治疗,并无好转,但作为一种医疗尝试十分正常。曾有些中国医生断言,美国医生诊断有误,桑兰经过中医治疗,一定会站起来重新走路,这些话还发表在美国当地的报纸上。时间是最好的见证,数年过去了,桑兰的病情发展同当年美国医生的判断基本一致。
《体育画报》的记者将永山医生用针灸治疗洛萨莫背痛的过程描述得十分详细,但作者可能不知道的是,他详细描述的日本针灸疗法同中国针灸疗法有很大的区别。日本针灸虽然源于中国,但在后来数百年的发展过程中,有了很多变化,同中国现行的针灸疗法具有很大的差异。在实践中,中国同日本针灸各有千秋。比如,永山医生使用的脉诊、指诊、抽血、放置小银球等操作都是日本针灸的特色,传统中医针灸师并不常用。当然,美国人对此分辨不清,全篇文章里大谈中国针灸,就如他们分不清中国人和日本人一样。
布劳特在他的文章中还向美国读者介绍了一系列发生在美国体育界的针灸故事:
针灸疗法在日本的体育界已经没有什么神秘了,应用针灸治疗运动损伤是家常便饭,在国际比赛时美国运动员早有耳闻目睹。l964年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日本优秀的体操运动员Endo(Yukio Endo)突然患急性肩部肌肉痛,一位针灸高手在休息室给他做了针灸治疗,结果End0拿了金牌。据说很多日本棒球运动员都知道,受了伤后什么情况下去找针灸师治疗,最常需要针灸治疗的是投球手。1963年鲸鱼队的Arkiyama(Noboru Akiyama)在一次比赛中由于肘部疼痛只打了一局就退出了,经过随队针灸医生治疗后,第二天Arkiyama连打9局,赢了比赛。
克利夫兰队的迈克道(Sam McDowell)由于整个冬天没有运动,肩膀僵硬,此情况通常需要2~3周的艰苦训练才可能恢复,由于恢复训练太晚了,迈克道已经没有时间了。当时正好日本东京队来访,他请日本队医做了针灸治疗,结果第二天他感到肩膀如新,马上可以参加比赛。
旧金山巨人队(the San Francisco Giants)因为同日本的Lotte Orions球队一起训练过两个春天,很多队员有过针灸的经历。斯皮尔(Chris Speier)说针灸解除了他后背的痉挛,马瑞卡(Juan Marichal)觉得针灸对他的胳膊有帮助,约翰逊(Jerry Johnson)承认针灸对他的肘部损伤有益,麦卡威(Willie McCovey)因臀部疼痛接受了针灸治疗。
纽约洋基(Yankee)棒球队当年最优秀的队员迪摩久(Joe DiMaggio)1954年同新婚妻子莫若思(Marilyn Monrose)在日本东京度蜜月,莫若思突然发生胃痉挛痛。迪摩久赶紧给一个有过针灸经历的朋友打电话,他的朋友马上请了一位日本针灸师上门治疗。针灸医生在莫若思的两肩胛骨之间用拇指压了一会儿,莫若思的腹痛马上就缓解了,两人当时对日本针灸医生的感激就可想而知了。但针灸显然不是万能的,针灸能治疗一些病症,却没保住两人的婚姻,莫若思在结婚后274天就提出离婚,结束了两人短暂的第一次婚姻。
虽然多年来在运动员中就流传着使用针灸治疗创伤的成功故事,但并没有引起更多人的注意。美国球队的医生和骨科医生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受过正统的西医教育,对来自东方针灸持有保留看法,认为个例病案报道价值不大,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针灸确实有效,对于一些所谓有效病佣也不能排除“暗示”的作用。直到l971年,美国出现公众针灸热,体育训练专业人士才开始重视东方的针灸术。
《体育画报》的文章还提到,美国体育训练专家对中国针灸并不完全陌生,美国运动员虽然在70年代以前没见过中国内地同行,但少数人同台湾运动队还是有接触的。费城鹰棒球队(Philadelphia Eagle)训练员迪替(Moose Dettv)于1956年见到一个台湾运动员在比赛中跟腱拉伤。同样的拉伤,如果是鹰队队员,通常需要休息2~3周才能恢复,而台湾运动员经针灸治疗,几天就恢复了。迪替从此就开始收集针灸资料,针灸书收藏了一大堆,其中包括2000多年前写的中医经典著作《黄帝内经》。问题是,他的书大部分不是法文就是中文,而他对这两种语言一窍不通,看来这仅仅只是个收藏爱好。
从上述在针灸热早期流行的“针灸故事”中可以看出,无论是美国大众还是体育界,对中国针灸的热情有余,可理解却十分有限。70年代各杂志介绍中医针灸理论的文章几乎如出一辙。一般都简单地介绍什么是阴阳学说和经络,将中医的“气”(Chi)解释为生命能量(VitM energy),中医认为疼痛是经络之气不通畅造成的,针灸治疗可以疏通经气,恢复阴阳平衡。中医的穴位是经络上的敏感点,如同每年的天数,常用穴有365个,有的针灸图标记的穴位达800余个。即便是如此简单的解释,对美国大众来讲,还是如同“外语”,在医学科学和专业人士听来,同他们已有的知识对不上号,也无道理可言。所以针灸很难“以理服人”,真正让西方人接受和难以拒绝的是神奇的疗效,尤其是发生在大牌体育明星身上的针灸故事,广告效应十分强烈。
还有一个西方人十分好奇的问题,就是到底“谁发明了针灸?”。对于这个问题,中国医学史中并没有答案,只是模糊地托名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圣人”。而这并不符合西方的个人英雄主义和保护知识产权的文化,于是在很多西方出版的针灸书籍中流传着一个关于中国古代发明针灸的传说,虽然在西方传播甚广,但在中国很少有人听说过。
传说讲,在中国古代,有士兵在战场上肢体中箭,偶然发现其他部位的疼痛症状减轻,古代医生根据此经验,针刺人体各部位,发现了很多穴位和12条经络,后来发明了针刺治疗各种疾病的方法。这个故事,在布劳特的文章中也有提及。
布劳特在文章中提到医学界当时对针灸效果的主要疑问是,针灸疗效是针刺的疗效还是心理作用?虽然当时还没有严格的临床对照试验来证明这个问题,中国医生的回答是,针灸在动物身上同样有效,而动物是不会有心理疗效的。还有个美国记者问了个有趣的自问自答的问题,不是说按摩的效果也是心理作用吗?但为什么没有人用“按摩麻醉”做开胸手术呢?沃伦医生期望的“美国针灸”
《体育画报》记者还采访了对针灸十分热心的沃伦(Frank Warren)医生,并记录了这位医生30多年前对“美国针灸”的期盼,今日再读,不得不让人佩服沃伦医生的高瞻远瞩。
在美国针灸热初期,沃伦医生应该算是风云人物了。沃伦原来是麻醉医生,后来在纽约精神健康培训中心从事精神科治疗,当时被纽约卫生局长任命为针灸研究委员会的主任。委员会的一个目的是要结束唐人街上针灸诊所的混乱情况,很多“针灸师”根本不用消毒针,后来发现他们中间有的人原来是洗衣工,有的曾当过香港的银行职员。沃伦医生说,在唐人街,如果你向一个针灸师打听另一位针灸师,得到的答复通常是:“他是个好人,但不是针灸师”。沃伦医生认为,如果没有经过足够的专业训练,任何人不得自称为针灸师,乱扎针灸。
对于针灸机制的疑问,沃伦医生有自己的看法。他说,很多常用的西医疗法,我们也不知道其机制。比如,医生并不知道阿司匹林为什么能治疗头痛和关节炎,但照样给病人开处方。针灸就是中医的阿司匹林,在阿司匹林和针灸之间,我选择针灸。
的确,沃伦说话算数,当他自己多年的腿部旧病发作时,他到纽约唐人街找了个中医针灸师治疗。在高中足球队时,他膝关节受过伤,有一块关节软骨经常突出,突出时会出现肿胀、疼痛,关节不能活动。每次发作时,关节从肿胀到软骨复位,通常需要休息两周才能恢复,经针灸治疗后,恢复的速度大大加快,只用两天就行了。
沃伦医生认为,初步的科研表明,针灸不像是一过性的时髦。关于针灸的可能机制,他还有自己的理论:人体受伤后,组胺的释放增加,引起炎症反应和疼痛。针灸很可能会打断这个反射弧,降低组胺的释放,所以可以治疗炎症和疼痛。可的松等激素药物,同样可以治疗炎症反应,只不过是有很多副作用。
现在看来,沃伦医生当年的这个“假说”虽然有点粗糙,但还有些道理,后来的科学研究证明这个想法的路子还是对的。几十年来,美国医疗系统一直面临着同样的问题,过分依赖化学药物。患者和医学界都希望,针灸的使用会明显减少对药物的依赖。
沃伦医生当时还提出一个非常有远见的观点:“我们需要发展的是‘美国针灸’,不一定使用传统的‘金针’和‘银针’,美国针灸要采用无菌术,要使用一次性针具。未来的美国针灸就像美国中餐‘炒杂碎’(chop suey,在美国流行的一种中国快餐)一样,虽然不完全是中国的,但却是有效的。”有关沃伦医生对美国针刺麻醉的贡献,后面的章节还要提到。
几十年后回头看沃伦医生当年描述的“美国针灸”,的确具有先见之明。目前,针灸在美国大多数州已经成为需要执照的专业医疗职业,针灸无菌术培训已成为执照的必考部分,一次性针具广泛普及,很多刚从内地来的中医发现,美国针灸同中国不大一样,但疗效同样无可非议。